长苏再次看到谢玉的时候,前宁国侯一身厚实短打身上批了件同样厚实的宽大斗篷,坐在街角处,手执狼毫,似在认真的誊写字帖。

这是出了江左十四州管辖的地界。城镇不大可也不小,往来人流众多,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。照例说,江左盟派出的探子早就应该找到谢玉,可谁想,黎纲瞄了一眼梅长苏,宗主对这事也谈不上上心,找不到也就找不到罢。

掀开马车帘与谢玉遥遥相对,梅长苏见那人瘦了一些,精神却比在江左盟看起来舒心多了,看来,偌大的江左盟可真是委屈了他啊。大隐隐于市,他可真深谙此道。

黎纲见梅长苏眯了眯眼,打了个哆嗦,叹了口气道“宗主,我们怎么办?”

“他若愿意做这苦事风吹日晒也不愿同我回江左盟,被奉为上宾。我何苦强迫于他?”梅长苏放心马车帘,淡淡回答,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。

甄平在一旁暗暗叫苦,宗主这是何必。得了讯,也赶了来,可二话不说就要回去,这也忒奇怪了不是。但甄平素来忠心,也只得拽着马车转了方向。

于是他们便这么糊里糊涂的住在这个镇子。梅长苏每天都会坐在对面酒楼的二楼,泡上一壶好茶,什么也不做,静静的看着谢玉。

他这一闲,飞流可闲不住了。直嚷着要去玩,梅长苏当然笑着答应顺便在飞流耳边耳语两句,帅气的少年拍着胸脯,一定完成任务。

就这么坐了两日,黎纲和甄平看了两日的房梁柱,终于得到梅长苏的吩咐。“从分舵找陌生的兄弟,从今天开始每天去求谢先生的字帖。”

“是,属下明白。求什么字帖,还请宗主示下。”

“孙子兵法。”梅长苏看了看正在跟年轻男子说话的谢玉,嘴角浮起淡然的笑意。

来到这镇子已有小半年,安详平和,民风淳朴。谢玉头一次觉得放下争权逐利的日子有些美好。他费尽心思才从江左盟出来,可不愿这么早就梅长苏找到。还好他写了一手好字,每天就靠誊写书信过活。偶尔镇上私塾有空缺,他便会顶替半日。

老百姓的冷暖自知他其实是第一次接触。生于贵胄世家,即使知晓百姓过活可也仅是皮毛。出身军旅让他能自己自足。挣的钱不多,可也能维持温饱。只是快过年了,谢玉笔走龙蛇写着书信,耳边听着口述人絮絮叨叨的温暖呵护之语,思绪飘到了金陵。

不知莅阳过的可好?那一定是好的。谢玉想,想着想着,眼角拉起一个灿然的弧度,正巧被梅长苏看见。

“宗主。打听过了。这位林先生。。。”黎纲刚一开口,便得到梅长苏快速一睹,眼底情绪翻腾而过。黎纲定了定神又道“这位林先生是今秋才来的。半个镇子都知道先生写了一笔好字,性格又温和冷静,很多人都认识他。”

“是吗?今秋?这离江左多远?事情解决完,让他们来见我。”梅长苏轻轻柔柔的说,黎纲内心直犯嘀咕,明明是宗主您让探子回来的,这会儿又打算怪罪谁。“一笔好字。俗话说,看字识人。这位林先生可够高明的。可惜那一笔好字了。”

谢玉有些烦躁的看着眼前这求字帖的年轻人,普普通通的打扮放在人堆里就找不到了,见他憨厚的微笑,谢玉只得耐着性子问道“最近镇子是有什么事,加上今天已经有第四个找在下誊写孙子兵法。”

那青年嘿嘿一笑“我也不知道,林先生。家父求的,您看我从村子里来这儿也不容易啊。”

谢玉无奈地点点头,“三天之后过来取吧。”

兵法?大梁又要打仗?不会。谢玉转了转眼,默念了一遍兵书,念到一处计谋,突然浑身一僵,刚才还和善的双眸猛地一泠,像感觉什么似的抬头看去。

四目相对。

梅长苏举了举茶杯,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小口,谢玉一双眼睛精光四溢,然而他也没什么动作,继续低头誊写他的书卷去了。

于是双方就是这么诡异的对峙着,黎纲内心掐算着日子,有些担心的问“宗主,先生这身体可能受的住?这街角的夹风有些凉啊。”

“谢玉聪明,这镇子不比廊州潮湿,还算温热。你还打听到什么?”

“是。似乎有挺多乾元中庸道在邀请先生去家中小住。”黎纲咳咳几声,却还是说了。

梅长苏转手就一巴掌拍上了黎纲的手臂,好笑道“你慌什么,我都不慌。谢玉他不是没去啊。”

您是不慌,我看您碰上什么事都不会慌。黎纲腹诽道。

"先生其实去过。"黎纲一说,梅长苏突然抬起头,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是给人家孩子授课去了。”黎纲回答“宗主啊,我们跟了您这么多年,您想什么我和甄平还能不知道。”

“该打。回去叫飞流挨个揍你们。”梅长苏笑了笑,紧了紧手中的暖炉。

谢玉真的快烦死了。可惜他良好的教养不允许他在吃饭的时候骂人。耐心性子吃饭,看也不看对方递来的大鱼大肉,那味道闻的他想吐。

梅长苏静静的一旁看着谢玉慢条斯理的夹着蔬菜往嘴里送。自己的那碗却一筷子也没动,甄平在一旁无语凝噎。飞流倒是伸筷子从谢玉碗里把梅长苏夹的那块肉扔进自己嘴里,谢玉嘴角一翘。黎纲咽了咽口水,无论从哪个角度看,这饭吃的有些诡异。

“梅宗主这身子骨可不怎么样,大冬天的不食饭。受的住?”谢玉嘲笑的说了句,不由分说用梅长苏的竹筷夹了几筷子肉撂进他碗里,向前一推“谢某脸上可没带花。”说完,缓缓站起身,走了。

“宗主。”

“无妨。让他去。”梅长苏提起筷子夹起谢玉给他拨的饭,就往嘴里塞。有点儿凉了。

看到院子里站着的那身月白,谢玉觉得他快爆发了。径直略过那人,就往屋里走“请回吧。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。”

短襦袖口被扯住,谢玉现在没什么力气,一下子就摔进那人怀里,谢玉冷哼一声,挥掌便拍了过去。一掌拍的梅长苏吐了口血,“寒舍简陋,宗主还是趁早回了江左。”

见那人擦了擦唇,谢玉又讥笑道“若有当年一半的力道,谢某也打不到你了,小殊。”

这话太恶毒,谢玉眼底恶意满满的看着那人推门就走。捂了一会腹部,皱眉回屋。

这下,总该清净了。

清净个屁!

若非不是着热闹街道,他必当咒骂出来。梅长苏就这么直愣愣的拿出一张看上去就特别舒服的长凳,上面铺着狐裘垫,手捧暖炉,一屁股坐在了谢玉身边。

梅长苏相貌生的极好,秀逸灵动,又穿了一身冬日显眼的月白衣袍辅以同色大氅,虽然姿态有些病怏怏的,但实在俊的出奇。小镇好奇人太多,以至于围观的人也挺多的。

这生意看来是黄了。谢玉想,他明天得找另一处才是,但闻着那股梅香,弄得他想吐。“梅宗主,烦劳您高抬贵手,掩掩您的气味。”

眼前这个乾元虽然是个病秧子,但长的太好,穿戴也不俗,身后还站了三个侍卫模样的人,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富足的公子哥儿,似乎也没结合的样子,哪儿引不起注意呢?

梅长苏抬袖子闻了闻,奇怪问“有吗?”

假模假式,令人作呕。

谢玉刚准备说几句,便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引的转过头,那是位年老的女坤泽。“谢先生,你的乾元还没来找你吗?”

谢玉尴尬的愣了愣,也顾不上梅长苏饶有兴趣的探究目光,连忙道“大娘您忘了,我的乾元已经死了。”

“哎,是了。瞧我这记性。眼看快过年了,先生不如同我回家里,我家那几个孩子都想见见您呢。”

谢玉摇摇头,看也不看梅长苏诡谲的微笑,回绝道“在下还是不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
那年老的女坤泽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梅长苏,恍然大悟道“您家人来找您啦,我就说啊,家人之间的事有什么不能解决的。瞧瞧,多英俊的小伙子,林先生您好福气,有这么一个俊孩子。”

谢玉忙不送跌的点头,然而已经晚了。梅长苏站起身,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“这位大娘,我是他的乾元。”

谢玉终于受不住的骂了句“兔崽子!你胡说什么!”

“胡说?”梅长苏讽刺道“有本事别吃从晏大夫那里偷拿的药,掩盖标记对你有什么好处?谢伯伯还愿意梅开三度啊。”

“滚。。。”谢玉低低的骂了句,刚才那一激动,肚子有点儿不舒服,刷白了脸,梅长苏一见,连忙叫飞流抱起谢玉就走,留下呆愣住的老人和不明真相的群众。

“还能吵的这么凶,也算一种幸福了。”年老的坤泽不知怎么的,笑了笑。

谢玉再次醒来的时候,手背梅长苏死死箍住,就是不放。

“宗主耍的好手段。我现在可在着镇子呆不了了。”

“谢伯伯走到哪儿,晚辈就跟在哪儿。到了最后,您会知道只有江左盟才是您的归宿。”梅长苏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覆上谢玉的腹部,温暖的紧那。

“林殊啊林殊,你脸皮可真够厚的。”谢玉阴冷道。

“换了张脸,当然厚了。谢伯伯要不摸摸看?”理所当然之极。

“滚。”

黎纲偷瞄了一眼靠在梅长苏怀里熟睡的谢玉,撞了撞甄平,顺手扔了块枣糕给屋檐上的飞流,然后说“宗主这是早知道谢先生在哪儿吧。”

甄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“你算算啊,从初秋到今天有小半年了吧,若不是谢玉生的瘦,那早就被看出来了。宗主也是算好时间来,你觉得宗主能挺过半年?”

黎纲摇摇头,“可不,我看他们也习惯这么了。可这也太怨。”

“恶人自有恶人磨,我看谢玉也不觉得舒心,宗主手段太好,加上现在,他这辈子即使恶心也得呆在江左盟不能出去了。”

“你不会再说宗主还会。。。”黎纲瞪大了眼,张大了嘴“谢玉受的住吗?”

“受不住不是也有蔺少阁主呢。反正我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,过日子嘛。宗主刚才说了,得找吉婶好好几顿好的,贿赂咱们这个神医呢。你说好不好,飞流?”

“不好!”



评论(18)
热度(310)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© 剁椒阿图 | Powered by LOFTER